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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神。
道家有一气化三清。
苏大为没学过那种道门正法。
但是他达到异人二品之后,自然而然,有了一心二用的本事。
就像是有两个自己一样。
方才的自问自答便是是如此。
现在,只不过把其中一个念头,具象成了一个实体。
“在军中后,实力突飞猛进,每次作战都能取胜,但是为何我心中还是不安,还是有焦虑我明明发明了不少东西,做生意为自己带来可观的收入,也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为何心里还是不满足”
黑影道“大唐病了。”
“是。”
苏大为点头“应该改变大唐,否则不过又是一个轮回。”
“谁也逃不过历史周期律,而且李治之前一直疑你。”
“所以在镇守百济时,顺手把倭国拿下来。”
苏大为缓缓道“我打算按我的想法,改造那个地方,或许,可以将改变的火焰,反哺回大唐。”
黑影道“你想得太过简单。”
“确实太简单了。”
苏大为苦笑“李治不愧是一代雄主,很快就发现苗头,将我召回长安,虽然大权在手,但是失去了变革的可能。”
“而且倭国上做的改良,也被推翻了,倭王被放回去,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黑影发出冷笑“就算是都察寺,你也没有一直握在手上,李治一直疑你,借你的手,建了这世上最先进的情报机构,然后一脚踢开。”
“我也曾想过,要不就顺手换个皇帝,做一下权臣或者,干脆自己坐那个位置,改天换日。”
“但你终究什么也没做。”黑影的声音透着讥讽“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
“或许吧。”
苏大为平静道“我只是知道,若坐那个位置,要负起大唐千千万万百姓,要负起无穷的责任。
一个人,哪怕再强,也做不了所有事。
真正的强,是能组织起许多人,能建立规则,让天下人,都按这个规则办事。”
“你可以做到。”
“或许可以,但我不想。”
“为何”
“我不想活活累死,当皇帝是一种责任,它既不轻松,也不愉快,我想要的一切,以我现在的实力,不做皇帝,一样能得到。
我没那么伟大,费心心血,把自己绑上独夫的位置,成为孤家寡人,然后日夜与百官勾心斗角,
那样没意思。”
苏大为平静看向黑影“没意思透了。”
黑影突然暴怒起来“这也不愿,那也不愿意,就只能按人家的规则,被人玩弄于股掌。现在为了救聂苏,又把一切都搞砸了,洛阳也回不去了,回去了也会被李治治罪,有无数人想看你、想看我们的笑话。”
“到我如今的境界,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啊。”
苏大为向着自己的影子,突然笑了。
那黑影一怔,双眼的位置闪烁着血芒,露出思索之色。
“这十八年来,我从踏入修行路,先狂妄,后知天地之大,入军又见这世间炼狱,生民之苦见天地,见众生,我都已经做到了。”
苏大为向着黑影正色道“只要再见自己,就算踏出那最后一步,成为一品,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你是想”
“你应该察觉到的,你是我的分神,也是我的心魔,我这一路,为何放你出来为何不再掩饰你的存在,就是因为,前十八年,我锁住心猿意马,见天地众生,我见够了。
我想,换个活法。”
见自己。
轰隆
黑影身上暴戾之气疯长。
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
“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你啊,你不怕被我完全吞噬,永久迷失”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两面。”
苏大为平静到“我压了你十八年,如今,就换你尝尝这滋味。”
“哈哈哈,那腾根之瞳还在这身体里蛰伏了十八年呢,若是被他听到,不知做何想法。”
“他不会有想法。”
“他不会出来了。”
黑影的眼中,闪过错愕之色。
下一刻,苏大为双臂张开。
身上若有吸力。
黑影猛地膨胀,化作一片黑色火焰,吸附上去。
片刻之后,黑火融入苏大为的体内。
苏大为张开双眸,里面有比黑暗,更深邃冷酷的杀意。
心底里两个声音,合成一个。
“见过天地众生,当见自己本来,这把刀,磨炼十八年,既出鞘,那便杀个痛快”
“所有碰聂苏者,杀杀杀”
秦岭深处,蜷缩身子的清风,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向一旁的张果看去。
却见自己的师父,一向深不可测,永远妖异神秘的道人,脸上露出一抹惊异。
张果扭头,看向身后,喃喃自语“我好像,放出一个了不得的怪物啊。”
啪嗒
清风手里的枯枝落下,落到篝火里,旋即燃烧起来。
“师父你说什么”
“我说不休息了,继续赶路。”
张果从大石上坐起身,走向青驴。
先是查看一下聂苏的情况,又施以数道禁制。
然后回头催促“走吧。”
“啊啊啊,我刚煮好的热汤饼”
“留给客人吃吧。”
喀吱,喀吱
秦岭如龙脊,隔绝南北。
南面春暖花开。
而北面却终年积雪,冰寒刺骨。
脚踩在齐膝深的积雪上,苏大为沉默着,抬起头。
他看到,远处有火光。
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居然有火
这火,透着古怪。
鼻子里,似乎嗅到食物的香气。
肚子一阵饥饿感传来。
他这才记起,从白天到现在,自己还水米未进。
不知被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
或者只是想看一看那火光里有什么。
苏大为踩着积雪,走上去。
篝火并不很大。
一堆枯枝在燃烧着,火焰大约半尺高,上面有一个木架,垂着一个陶釜,似乎正在煮着食物。
陶釜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几个行脚僧人,正围坐在篝火边,闭目念经。
听到声音,其中一僧扭头向这边看过来。
这是一个中年僧人,满面风霜之色。
额头上的皱纹,仿若刀削。
高鼻深目,是西域胡种。
这个年头,大唐为天下之主,各国人都源源不断涌入大唐,入长安,入洛阳。
见到外国僧侣也正常。
光是洛阳里,就有无数胡寺。
有拜光明的,拜圣火的,拜什么的都有。
苏大为仔细看这几个僧侣,除了那个西域胡僧,其余人倒是唐人。
“客既来了,不妨来这里烤一烤火。”
胡僧起身,向苏大为双手合什道“既然遇见,皆是缘份。”
大概是缘份二字触动了苏大为。
又或者他确实感到疲惫饥饿。
苏大为点点头,向着篝火走来。
那几个僧侣挪了挪位置,让出一片空地给苏大为。
地上铺着草垫蒲团,盘坐在上面,倒不觉得寒冷。
僧侣们结束了祷告,互相攀谈着。
胡僧从行囊里取了张饼,双手捧给苏大为。
“这荒山野岭,想必还没用膳,若不嫌弃,我这里有胡麻饼。”
胡僧笑笑“是从长安带来的。”
苏大为看了一眼胡僧,接过对方的好意,随口道“没请教法师法号。”
“贫僧元照。”
见苏大为接过胡麻饼,他又从行囊里取出木碗,从篝火上的陶釜里舀了一碗热汤递给苏大为。
“谢了。”
“我们也是行脚路过这里,居然有好心人在这里点了篝火,还煮了热汤饼,人却不见了。”
元照笑道“大概这一切都是佛祖安排的吧,因缘际会,莫不如此。”
苏大为看了看手里木碗中的热汤饼,想了想将之放下。
“几位法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们本来要去西域苦林寺传解经书,不过,大概去不了的。”
元照叹了口气。
苏大为轻咬一口胡麻饼。
居然是长安胡麻子烤的饼。
他家的饼与别家不同,用的油和火候都不一样,哪怕冷硬了也是脆的,一口便能吃出来。
苏大为轻嚼着饼,看向元照,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我们听到洛阳那边的消息,洛阳出了大事。”
元照面上露出悲悯之色。
篝火旁另一名僧人,面色愁苦道“我们律宗首座,周秀法师,被人杀了。”
苏大为心中微震。
“宗门已经发出法旨,所有僧众都要回转。”
“回转,做什么是报仇吗”
苏大为轻声问。
元照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一时沉默不语。
其余和尚似是感染到那种悲痛情绪,一时俱不开口。
直到一僧多看苏大为两眼,忽然狐疑道“客是从何处来为何独自一人,不见带行囊”
这一声,立刻引起其余僧侣的警惕。
元照看向苏大为,脸上先是惊,后是疑,接着霍然站起,指着苏大为“你”
啪
苏大为屈指一弹。
元照大叫一声,仰天便倒。
其余僧众反应不同,有的大叫跳起,有的面露惊骇。
有的转身摸戒刀。
“他,就是他”
“传信通知宗门,我们找到杀周秀法师的人”
“快”
“取刀杀了他”
声音未落,苏大为左手一挥。
嗖嗖嗖
数缕劲风飞出。
只听一片惨叫,所有僧人,一齐打翻在地。
四下为之一寂。
荒山雪岭,隐隐听到孤狼之声,从远处传来。
抬头看天,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悬于天上。
清冷至极。
苏大为缓缓起身,双手合什,向着众僧一拜,尔后转身,大步离开。
雪地上,一人足印,绵延向远方。
篝火发出噼啪响声。
火焰渐渐微弱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呻吟声。
元照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他先是甩了甩脑袋,惊疑不定的伸手摸了摸额头。
眉心中,一道红痕,像是被石子击中。
好在并不致命。
再看身边僧侣,那些僧众,每人眉心一个血洞,尸身早已凉透了。
“恶贼,恶贼”
“啊”
元照向天发出如狼一般悲痛的呼号。
“洛阳二百三十八寺,长安五百六十三寺,所有寺中方丈,法师,皆已同意,击杀苏大为,为我佛门,除此佛敌。”
清香之中,有一个声音若有若无的发出。
声音含混着一股悲悯之意,似有极大的怨念。
“法师,真的要除苏大为吗此人修为通天”
“修为越高,对我佛门的危害就越大,白马寺他说屠就屠了,又杀了周秀,还杀了许多法师、僧众,此人不除,我佛门还有以后吗”